老石人不会起名字

帽子(上)

我有一顶帽子,自我出生起就戴着。

我这顶帽子,不像别人的帽子。它不像礼拜帽那样扁,也不像厨师帽那样高;它不像棉帽子那样保暖,也不像布帽子那样单薄;它不像隔壁小妹的帽子那样鲜艳,也不像楼上大爷的帽子那样素净。如果你乍一看到那顶帽子,便知它是是我的,细看便不再会怀疑它会属于别人。

打小我就戴着它,那是我的头还很小。我戴不住,它就总往下掉,挡我的视线。小伙伴们在玩蚂蚁,我扶起帽子看他们玩;小伙伴们在玩抓人儿,我捡起帽子走到场下去掸灰;小伙伴们在放风筝,我抓着帽子,免得它被吹走。

尽管如此,小伙伴们也没有嫌弃我麻烦,也没有不愿意和我玩。同样,我也不认为我与他们脱节,我甚至不觉得我这顶帽子碍事。我每天都会戴着它。因为,在所有小伙伴的帽子之中,长辈们唯独喜欢我这顶,他们常常夸赞它的漂亮。于是我成为了长辈和小伙伴之间的红人。

那时的我,朋友很多,尽管真正要好的一个也没有。大家每天都会习惯性地来和我的帽子打招呼,顺便和我寒暄几句。他们会一直围在我身边,问这问那,我一一回答。每天的问答都是一样的,他们不乐意问,我不乐意说,他们不乐意听。直到我的帽子掉下来挡住我的眼睛,我抬手扶起帽子的空档,他们才消失。消失得很快,无影无踪。

不过我也毫不在意。与我最亲密的,是我的帽子。

每个星期天我一定会正正经经的洗它一洗,小心翼翼的通吹风机把它吹干。每天早上,我须先洗过头发再戴帽子,对着镜子反复摆弄,直到确保它没有一丝一毫的歪斜为止。戴着它,我便要将头挺到最高,以便让更多的人看到我的帽子。每天晚上。我必郑重的将它从头顶上取下,向它倾诉一番空洞的赞美之辞,(学着长辈们的用词,却学不出他们的语调),然后将它轻轻搭在衣橱第二层正中间的位置。这样,我就好躺在床上也能看到它。

后来我和小伙伴们渐渐大了些,他们的帽子也各自变了样。越变越丑,我想,不如我的这顶,从不改变且一直漂亮。更令我高兴的是,随着我的头渐渐长大,帽子已经变得很合适了,不会再因为一阵似有若无的春风便从头上折下来。这下长辈们更加要夸赞我了吧,我想。

但事与愿违,看腻了我的漂亮帽子,长辈们似乎学会了欣赏小伙伴们的丑帽子,而对于我这顶漂亮的,一日比一日没了兴趣。随之而来的,是小伙伴们对我的冷落疏远。曾经结伴向我走来的人,如今又结伴离我而去了。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从来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这群刻意取悦长辈的小人!

又过了不久,上学了,我预感我的机会要来了。那些从未见过我的漂亮帽子的人,一定不会像长辈们一样忽视它,更不会满脑子浆糊地以丑为美。我要趁新面孔们审美疲劳之前再赚得一波称赞。一想到我的好日子就要开始了,开学前一天,我躺在床上不禁笑出了声。

学校果然是一个以漂亮帽子为美的地方,在走进学校的第二十三分钟,我得出了这个结论。自我走进这里起,那些人已经围着一个戴漂亮帽子的人二十三分钟了,却没有一个人指给我教室的方向。我一个人,站在门口,像个傻子一样。

学校里几乎每一个人都有一顶漂亮帽子,像我的“小伙伴”们那样的丑八怪帽子在这里已经灭绝了。我曾经一度以为我的帽子是独一无二的,在这个世界上不仅找不到和它一样的,就连和它有任何相似之处的帽子都必定是凤毛麟角。可是在学校里,我看到了一批又一批的同学,结伴走来走去,戴着和我的帽子极度相像的帽子。

更加恐怖的是,在它们之中,有不少比我的帽子更加漂亮。有的比我的高,修长而优雅;有的比我的扁,短小精悍;有的比我的花纹繁复,精致细腻;有的比我的线条简约,大方干练。相比之下,我的帽子平淡无奇。

毫无疑问,我的美梦破碎了。

每天我去到学校,带着我普普通通的帽子——尽管在校外的人看来它仍旧漂亮——看着一群人围着那个戴最漂亮帽子的人,称赞他,给他献殷勤,我的心中涌起一股酸涩的感觉。我本以为这种待遇会是我的,那个被奉为王的人,本应是我。

我是如何“失去”我的王位的,我不敢去想。我只是本能的认为,是我这顶破帽子带给了我厄运。正是因为它的不出彩,才令我在众人中间黯淡无光。当我戴着它走在学校的走廊里的时候,我总会感觉到一种刺痛人的目光,那些看着我的人,都在无声的嘲讽我的帽子——那顶过小的、泛黄的、到处都支出了线头的破帽子。我仿佛是走廊墙壁的第二层踢脚线。

我这顶破帽子,花纹多么的落伍啊,真是难看!我这顶破帽子,用的是什么烂大街的配色,真是恶俗!我为什么这么倒霉,摊上了这么一个丑帽子!

它不配再拥有正对我的眠床的位置,正如我失去了人群中间的位置一样。我不再戴它了,更不要说爱惜它。我将它渐渐遗忘在了家里的某个角落,任它吃土。

不戴帽子上学,可比戴着它舒服多了。一来我不会再为别人的帽子比我的好看而妒忌,我就当我从来没有过帽子,二来,我找到了我的圈子。

据说每个学校里都会有这么一群人,他们不戴帽子(正如我!),也不喜欢那些戴着漂亮帽子招摇过市的人。在戴帽子的人中间受尽白眼之后,我很快加入了他们的圈子。我们每天说说笑笑,谈天说地,胡吹八道,除了帽子无所不谈。

相比于戴帽子的人的虚伪嘴脸,我发现这些不戴帽子的人反而更加真诚、更加友好。当他们得知我曾经戴着帽子在学校中行走以后,他们便封我为英雄,认为我拥有在伪君子中间游走的勇气和身体力行对抗外界的反讽精神。我没有否认,只是打了个马虎眼混了过去。从那以后,他们待我一日好过一日。

我的事迹在圈子里渐渐传开,我自然而然地成了全学校不戴帽子的人中最酷的一个,他们推选我做老大,并要我去和另一个学校的老大进行会晤。

我本以为这只不过是一次例行的联谊活动,和那个所谓的老大学着大人们的模样十分“商务”地说几句话就可以了,但事情总是出乎我的预料。那个学校的老大,就是当年因为帽子丑而被长辈们夸,最终鼓动别的小伙伴离开我的人。



tbc 2019.10.13

——————————

褪皮都是痛苦的,挺过去就好了。

以后也练着写着明亮轻快的主题吧。

2019.10.15抓了几个虫(我得多自恋才能一遍又一遍地看直到挑出了错别字啊orz)

评论

热度(1)